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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人宇佐见莲子

发表于: 2023-08-04 23:09:25 来源:哔哩哔哩

合成人宇佐见莲子

*东方二次创作

*凋叶棕三次创作……?


(相关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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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似有似无的细雨中行走的我……”

我告诉莲子,我打算把这句话作为故事的开头。一切景语皆情语,真正似有似无的不是细雨,而是我,只是我把对自我朦胧的感受投注到了细雨中。为什么“我”非要排到最后?因为阅读和理解文字的顺序是从左到右,这样便有可能在“似有似无”和“我”之间架起一道单向桥。走来医院的路上恰好在下雨,我想到了这句话。

莲子躺在病床上挂点滴。她看看我,看看地面,又看看窗外,白色大理石板映照着血色的朝阳。她不安地说:“你会把这个故事发表出去吗。”

不会。你是她唯一的读者。我说。

“我不喜欢这个句子,感觉有点……”她想了一会,“嗯,有点揉捏造作。听你那样一解释,就更奇怪了,好像故意写出来,呈现给某人看似的,不舒服,不自然。”

白大褂医生走进来。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累,虚弱,不想动?心脏稍微有一点疼,没有很严重吧?好,我会告诉主刀医生的,好好休息。医生换上新的,满的点滴液,带走了旧瓶。

“他们都在劝我尽快做决定,趁着我的精神还清醒。”莲子说,“只要我点点头,签字,他们立刻就可以为我安排安乐死,和宇佐见堇子一样。”

你呢。我说。

我当然不。她笑了,顿了一下,又说。可是,想一想,要剖开胸膛,血淋淋的肋骨和脏器暴露出来,然后摘走,换掉心脏,我也确实有点害怕。说是要尽一切办法努力活下去,可是凭我的意志力,到底能走多远呢?这一次坏掉的是心脏,下一次又要换掉什么零件?梅莉,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是手术,还是旅途。

我立刻握住她的手,在紧扣的,相互遮掩的五指之间。也许安乐死也不坏,死便是终结,终结莲子的身体向深渊缓慢而又无可奈何地滑落,像一双可爱的大手把她从斜坡上捞走,结束现在的和未来的痛苦,作为挚友,我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点滴液在透明的塑料管道中索索流淌,莲子闭了眼睛,不知是醒是睡。我看着她,想将她的脸庞拥入怀中。她生命的一切,举手投足间的每一处动作,大脑神经脉冲中的每一段思想,我都想好好地收藏。倘若真有某人要将莲子夺走,我必然冲上前去,舍命撕咬抢去莲子的那只大手,直至它松开。

我身处在两股漩涡的中心,翻涌,撕扯,它们随时预备着将我拖入大洋深处。大厦倾颓,泥沙俱下,唯有卫星与地球那纤细的丝线坚不可摧,跑也跑不脱,只有被牵着作永不停息的重复旋转,直至死亡。我想。

0

“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

随便。梦,幻想,或者生活中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我说。

莲子有些踌躇,盯着那双黄色的竹筷发呆。我们隔着一条小小的裂隙,同向而坐。她看不见我的脸,我也看不见她的,如果想看也可以很方便地把头转过来。直视对方的目光可能会感到压力,我想尽可能让我们的第一次会谈轻松些,像好朋友在沙发上聊天。饭桌的好处就是只有几只碗和一双筷子,那些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熟视无睹就等于零,宇佐见莲子目视着一片空白,我期待着她用话语将其填满。

“……嗯,梦的话,我昨晚梦见了堇子,在卫星上。”

莲子停住了。我提醒她。卫星?

对,卫星。莲子继续讲述。卫星上是一座咖啡……厅,露天的,我站在那里,远处的地球就好像漆黑一片的展台上缓慢旋转的蓝色水晶球。不对,应该不是露天的,透明玻璃穹顶。咖啡厅也没有服务台,没有咖啡机,只有一张圆桌,和这张饭桌一样,和一对凳子。圆桌上摆着两杯咖啡,是冰的,和凳子一样成对放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嗯。我说。

冰咖啡……咖啡从上到下都是冰冷的,咖啡杯也是冰冷的。无论我用温热的手心握住多久,它还是那样冷。我啜饮一口,再抬头时,堇子就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了。我不会记错的,紫色和黑色相间的格子裙和红色框架,没有镜片的眼镜。

我知道莲子所说的堇子是谁。当我存在于这间两居室的宿舍里时,和莲子同居时,另一间卧室就已经像是住了人的样子,在床边摆着一张轮椅。莲子说,那以前是宇佐见堇子的房间。

宇佐见堇子是谁?我问。

“和我一样的合成人。”她顿了一下,“我是227号,她是5号,比我更早出生,身体也坏得更快。我被安排和她一起住的时候,她就已经只能依靠轮椅移动了。到后来,她一天有十个小时要戴着呼吸机,进食依靠鼻饲和营养液。最后那段时间,她整日坐在窗台上,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不做别的事,也不睡觉。我问她需不需要我推着她出去走走?回答只有缩在呼吸面罩里浓重的喘气声,她仍然望着窗外,像雕塑。

“决定安乐死的前一天晚上,她很高兴,呼吸机不用了,一面喘气,一面哗啦哗啦和我说了许多话。她说你猜猜看我看见窗户外面有什么?高楼大厦?错了,是那些高楼大厦逐渐逐渐地土崩瓦解,泥沙俱下,那些牢固的,他们引以为傲的地基嘎吱作响,摇头晃脑。自然出生的人们总以为地基是牢固的,一辈子都不会松动,于是建起高楼大厦,在其上卧榻安睡,醒来就把高楼建得更高,更高,变成卫星,跟着地球一起没日没夜的旋转。醒来,建楼,旋转,疯子,这就是自然人的现实。但他们从来都不愿意挖开地面,看一看地基是不是真的存在。莲子,知道合成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是双腿退化无法行走?是身体里各种各样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疯狂扩张的不长眼睛堵塞食管的小崽子?都不是。最痛苦的是,我们没有地基。”

我知道她说的没有地基是什么意思。莲子盯着那双筷子,对我说。我学天体物理学,现在大三,但是只有三岁。我一出生,就被灌入了二十岁的知识和记忆。二十岁的我告诉我说,这就是你:一个现实的,完全的人,聪明而热爱知识的天体物理学者,人生轨迹上下相承毫无破绽;而三岁的我则反驳,不,它在骗你。看看你的出生证明,看看你那破壳而出的培养皿,还有那群随时监控,记录你一举一动的科学家,这才是你的现实。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打架,联起手来把地基拆成一片瓦砾,地下室里弥漫着混凝土的粉尘。

这就是精神分析的意义。我说。莲子没有回答,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已经泣不成声,滴答滴答,泪水沉默地在凳子上淌成小溪。我慌了,没有任何一条理论告诉我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也许我来处理只会越来越糟。切分会谈,立刻离开?也许她会把我视作无情的人。我走进厨房热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莲子,一杯带回我的卧室,我听见她在身后小声道谢。

我在深夜整理和莲子的会谈,保存录音,转成文字,写上笔记,标注每一处可能的突破口,像整理真正的档案文件那样细心,一份一份的牛皮纸厚重而富有质感。我喜欢和莲子每一段会谈的材料,我打算把这些材料写成故事,一段只有两个人物的故事:我和她。二人手牵着手,在字里行间翩然起舞。可是我的笔笨,卫星,咖啡,一旦在屏幕上落成黑字,立刻失去了韵味,变成了浓妆重彩的小丑,在我笨拙的指挥下地表现滑稽戏。我一遍又一遍滑动滚轴,打量着上下翻动的文字,在脑海中跳起来一根一根抓住那些飘飞的羽絮,连起来编成句子,写了又删。我要写的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我到底要写什么?我茫然地回头看我已确定无疑的那些文字,一环接一环如榫卯紧扣的文字慢慢地松动,震颤,随时都要倒塌。

也许我该给大脑松松螺丝,免得绷断。我想。不应该这样写,写作是休息和放松,自由的抒情和表达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是断了线的,失控的卫星。没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写作,等待随时落下大锤;也没有人以什么东西作为筹码,要求我写出这样那样的东西。为什么非得逼迫自己,要求自己写出完全满意的作品?那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毫无意义。写了删,删了写,我只是在循环往复的运动中虐待自己。

你在恐惧,在大踏步的后退。有人贴近我的耳边说话,带着毛骨悚然的气息。

紫色和黑色相间的格子裙,红色框架眼镜。堇子,这个死去的幽灵从轮椅上,从白色墙壁背后现身,狞笑着捉去我的键盘。我看见她埋在屏幕的背光灯里,劈头盖脸地敲击键盘,在文档中肆意地涂抹。蓝的,红的半透明水彩,划出一道道乱麻似的粗线条。我的文字顷刻间溃不成军,融化为黑色的墨水,软弱地在任务栏底部翻滚,再也扶不起来。

看到了吗?我的杰作,你应该这样写。堇子嘲笑我说。

我夺过笔记本,痛快地扔出窗户,欣赏它的空中翻滚跌落,粉身碎骨。滚出去,这里不属于你,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跟它一样。我客客气气地指着窗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审讯我,质问我,把我钉在十字架上五花大绑,疯狂地拷打。嗯?你想让我跪在你花猫似的水彩画前瞻仰膜拜,当作神迹,是吗?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从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东西。

她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扑倒在地上,膝盖压在我的小腹,尖利的手指抓着我的脸和头发。你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她压制着拼命挣扎的我,尖叫。你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果断地摔掉你的工具吗?因为你一开始就害怕和我战斗。你以为我是谁?寄生在笔记本上的怨灵吗?幼稚!我不杀掉你,你不想跪,我就要你好好感受被压迫在身体下的痛苦!

啪嗒,灯亮了,堇子瞬间消失不见。莲子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我听见很响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你怎么了?”

没事,我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我爬起来说。

“你脸上有血。“

你不去睡觉吗?

“我在看书。你真的没问题吧?”

莲子走了,转身时,一段黑色塑胶电线从耳郭上掉出来。她撩起头发,把它重新挂上去。我看见两只人工耳镶嵌在她的耳朵里,像两只黑色,画着金色条纹的蝴蝶翅膀。线缆在耳郭上绕一圈,顺着她的脖颈钻进领口,又从下摆钻出,爬山虎似的游进睡衣口袋的电池里。莲子在一次跌倒之后双耳完全失聪,请假做了一场手术,耳朵上就多出了这两个小东西。莲子经常请假,每一次请假之后她的身体都会多出一些机器小零件,在体内,或者在体外。我真害怕,某一天那些黑色的电线在莲子的身体上生长缠绕,把她结结实实地裹成一个茧——塑胶铜芯的茧。

我在卫生间打一些水,擦去脸上的血迹,借着镜子整理皱巴巴的衣领,再把头发一缕一缕理顺,拿了钥匙和手机下楼。奇怪,地上没有我笔记本的尸体了。我蹲在地上抬头看,六楼唯一亮着灯的房间就是我的卧室,这个位置正对着我的窗户。我站起来绕着宿舍楼走了两圈,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金属或者玻璃的残片。垃圾桶里呢?头探进去一看,只有大大小小的苍蝇菌落,聚在一起吸食腐烂的臭气。

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对面是堇子慵懒的声音。“你在楼下找什么呢?”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骂道,向夜空中张望。

“不去医院看一看你的莲子吗?我以为没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比她更重要了。”

她不是在睡觉吗?我愕然。

“睡觉?“堇子嗤嗤笑了,”那确实,如果你管心脏衰竭叫‘睡觉’的话。“

电话被挂断了。我冲上楼,莲子卧室的门敞开着,空无一人,呼啸的冷风在窗帘上鼓起海浪。我拉开它,窗外是一片城市霓虹灯的星空,静谧安详。滴……滴……心电图在跳动,滴……滴……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sorry……怎么会这样?莲子的呼救,校园的嚣动,那些救护车长驱直入的动静,刺耳呼啸的警笛,在夜空幕布上映照着的,闪烁晃眼的红蓝相间的灯,难道我一项也没有注意到?

啪!清脆的跳闸,霓虹灯落的星空随即消失,月光的雾纱下只余一座座城市漆黑的铁立柱,它们凝望着我,发出叹息。嘎吱嘎吱,地基动摇,庞大的城市在倾斜,在晃动,高楼大厦一座接着一座在黑暗中轰然倒塌,到处都在闪光,到处都在爆炸,硝烟弥漫。一切平息之后,大地夷为瓦砾和钢筋的废墟。

天空中落下蒙蒙细雨,混杂着泥浆和铁锈的腥味。

我回头望向我的卧室,那张轮椅,手术室门口的轮椅。我的笔记本端放在轮椅上。我想我如论如何都必须写下去,用我自己的手,用我自己的笔,在这一段衔接着一段旋转的卫星之间,撕开一道裂隙,斩断那根细线。我写,和莲子的旅途一起,写下去。

莲子的旅途就在那手术室里,我看见在那模糊的毛玻璃的背后,是一台一台林立的仪器。这台是她的肺,那台是她的肝,前面的是她的肾,心脏呢?在皿器里,他们已经把它摘下来了。电缆取代神经元,血液在塑料管里循环。一地鸡毛。137亿年的凝聚,38亿年的演进,智慧自己拆解自己,自己拯救自己。

后来一次的会谈,我把情境设置在我的卧室——堇子的卧室。我的目光聚焦于其上,堇子是最有可能的突破口,也许这能让莲子想起更多关于那个幽灵的事。

“那张轮椅。”莲子说,“很讽刺吧。我最后一次推着她出去,最后推着空荡荡的它回来。”

莲子说,我为什么会选择让自己坚持活下去呢?是因为享受和别人一起生活?是因为怕死?是因为喜欢天体物理学?我想也许都有一点。安乐死只要几毫升的液体。几毫升,就能打败所谓大自然最神奇的造物。堇子死了,呼吸机被摘掉的时候,我凑近她的脸看。难以想象啊,按照医生的嘱咐的步骤,一步步自己杀死自己,脸上一点害怕都没有,是恬静的,僵死的微笑。我贴在堇子的耳边,悄悄地告诉她,死亡不是唯一的一条路,还有一条路,藏在一束束沉默着指向天空的荆棘丛背后。也许走得通,也许走不通,现在我要按照物理学的办法,亲身实验这条路。我能感觉到,在三岁的我和二十岁的身后,一定还掩藏着一个真实,绝对,唯一的我。我想把这个我揪出来,狠狠地扇她两巴掌,质问她为什么悄无声息地收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但首先要活着,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经受住病痛,守住阵地(hold the line),而不是投降。

有没有试过早些和堇子说这些话呢?我问。

莲子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怎么没有呢?堇子根本不想听我讲话,我们之间的关系淡漠得很。

天空在下雨,似有似无的细雨,仿佛在为这座死去的城市哀鸣。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我拿了玄关处的折叠伞,看一眼手机。凌晨四点,没有公共交通,好,那么我就徒步走到医院去。

远处立着一排排昏黄的道路街灯,暧昧地躲在雾气后窥视。寒气无孔不入,渗入我的裙装和肌肤。我昂首在这冰窖里信步向前,享受着一阵阵身体的颤栗。我讨厌那根病恹恹吊在面前的捆扎带,像什么?像一团面疙瘩,像一条蚂蝗,像雄性犬类的性器官,唯独不像是用来捆扎折叠伞的,黏在伞面上,半死不活又不愿意脱离。伞柄转了半圈,我把它甩到身后去,干脆不再看它。一侧身,它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再旋转,再旋转,它便又化身为一颗卫星。去你的。我诅咒它,将它用力扯下。我不需要你了,什么折叠伞,那和莲子有什么关系?

路面凹陷处的水洼折射出街灯的映像,我忽然站到灯光的聚焦处了,它们用昏黄的眼睛凝视着我,不再允许我往前走一步。

别拦住我。我警告它们。

我们从来都没有拦着你。街灯们说。光只是虚幻的像,拦不住任何东西,拦住你的是你自己。

胡说八道,我有大脑,有双脚,我愿意去哪去哪。我一只一只地予以那些眼睛回敬。收回你们的目光,我的夜行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只要我想,我可以做到任何事。

是吗?你是如此信赖大脑递给你的产出物吗?毫不怀疑?你不妨重新翻找一下记忆,看一看你用你的分析技术对莲子做了什么。

当然是在试着拯救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个5号,一个227号,相同的命运又有什么不可取。死亡舒适的像一张温床,亲切地包容她的孩子,躺上去未尝不可呢?

住嘴!我浑身颤抖,怒不可遏。我不允许你们这样臆测莲子的命运!活下去难道需要任何答案吗?

没有答案为什么要活下去?莲子是莲子,你是你,你为什么又要拯救莲子,为什么又觉得自己能够拯救莲子?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我爱莲子……

我想堵住自己的嘴,但我做不到了。我不可思议地看见洪水咆哮着冲毁了堤坝,乌泱泱地淹没了一切。

所以分析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了。街灯们冷静地为我下最后的审判。你是个拙劣的魔术师,在自己的表演中投注了太多的情感,扑克牌翻落到地上是迟早的事。

不对,不对,即使我爱着莲子,又有什么关系,分析还是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你们懂什么?我了解莲子的一切,了解她身上的每一粒游动的细胞,甚于了解我自己。她是我的所有物,这一场展台由我掌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啪!啪!啪!

街灯的玻璃在清脆的响声中一盏接一盏破裂,碎片纷飞。朝阳在远方山脊的背影中升起,天亮了,我蹲在水洼中,掩面痛哭。

是的,失败了。在会谈中,在躺椅上,我站起来,喃喃自语。失败了,失败了,我扑到莲子的病床上,紧紧拥抱她。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诱骗她对我说出投射爱意的话语。对不起,莲子,我爱你。

“诶,你在干什么。这里是医院,外面有人会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他们爱看随他们看去。我说。我不管这个,我现在就想感受你的体温,触摸你的身体,在你的耳边呢喃。说一点话吧,亲吻我吧,什么都可以。

“别这样……我受不了……”

病号服碍事,我解开莲子衬衣的纽扣,抚摸她的胸腔,没有心跳,那里已经被机器替换,胸腔之下是无边无际的北极冰盖,一条黑色的小蛇穿透肌肤,小小的凹陷,茧在延伸……我摸到她的脖颈,那里还有一片温热。我轻轻地掐住那条粗壮的动脉,我听见莲子在微微的呻吟和喘息。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心脏的替代物和延伸,扑通,扑通,像鼓一样。鼓也是心脏的替代物和延伸,是心脏的重复,又代表了心脏不可超越的另一面:多重的音色;无规律的变奏;激烈的捶打;挣脱身体的束缚;节拍可以慢到窒息,也可以快到沸腾,每一项都生机勃勃,而每一项又都指向死亡——鼓就是心脏,远远地响起来了,咚!地动山摇的呐喊;咚!狂野不羁的灵魂;咚!它还在响,莲子,听见了吗?它来自哪里?非洲大地!心脏的第一拍!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拍手。

我会一直爱着你,和这场旅途一起。我趴在莲子身上,松开脖颈的手,我说。哪怕你的身体逐渐残缺,全部被机器代替,或者只剩下大脑,浸泡在绿色的液体里,被各种管道连接着,甚至连大脑都不复存在,变成计算机器里的零和一,我也会爱着你。爱只是谎言,我永远无法爱上那个真正的你。我所爱的,所深深沉浸的,只是你在墙上,在我心里,被我的视线投射出来的一个影子,一个幻影。这个幻影永远呈现出你最美丽的样子,最骄傲的身姿。我爱你,归根结底是爱着我自己。莲子,还记得你梦中的那颗卫星吗?

等到你的身体好了,完全康复了,我们就去那颗卫星上办一场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不需要什么证明。开一间咖啡厅,请流星来做过客——天体物理的课程也不会落下。为什么是冰的?莲子?宇宙是冰的,地球是冰的,卫星也是冰的,为什么咖啡也必须是冰的?我不喜欢的凉到透骨的咖啡。莲子,重新泡一杯,温热舒适的,要加糖和牛奶,好吗?

我听见你均匀的呼吸声了……也许是该向你道歉。我要离开了,莲子,你还在听吗?去剪断那根卫星的线吧,只是一根脐带,剪断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无垠的黑暗的宇宙中,从卫星的栏杆上探出身子,伸出两只手,轻轻一掐,啪就断了。旋转的诅咒到此为止,开足马力,无需节省燃料,让它飞出太阳系——我想,我可以从中看见新生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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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我说,有些踌躇。

随便。梦,幻想,或者生活中有什么想法,都可以。

我们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我身边,隔着一条小小的裂隙。我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我的脸。我看见对面是空白一片的客厅墙面,我知道,她想让我们的第一次会谈轻松些。

这是我为自己幻想的第几位精神分析师了?我知道,我理应知道一切。空白,墙面,会谈,她,所有的所有都是我安排的,仿佛一场提线木偶戏,我是超出这场戏剧的操纵者,又是不得不受这场戏剧束缚的表演者。我假装对一切熟视无睹,以此保证地基的稳定,保证那些高楼大厦完好如初。也许不是,也许大厦与地基的位置关系是颠倒的,也许地基早就灰飞烟灭了,就像提线木偶。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从卫星出发,向天空延伸,如雨般沐浴在阳光里粼粼发光,一根根吊起高楼大厦。只不过它们与地面的接触严丝合缝,看上去仍是矗立在原地似的。

我已经有些厌倦了这场人偶戏……不能再想了……线变得越来越细,绷得越来越紧,高楼大厦摇摇欲坠……快停下!快说点什么让思绪停下!

“我幻想一个人,她叫做……。”我的双眼迷离。

她叫做……?

她叫做梅莉,然而眼下我暂时说不出口。如果是梅莉,会怎么和我说话呢?“莲子,不要理会这些高楼大厦了,让它们干净利落地全部倾塌吧,我们可以在废墟上建一座新的城市。”会吗?然后我跳上窗台,和那台失踪的笔记本一样摔得粉碎?

她不会这样说。

我看见她在路灯下决绝而又懦弱的宣告,那一刻我为之动容,并坚信我创造了一个真正的生命。

“她是我创造第一位精神分析师,我给她起的名字是……梅莉。我幻想我和她会谈,幻想她写作,写那些有关我们的事。我在手术室里,她在外面陪伴着我,包容我的一切。我想,她可能……已经爱上了我。“

2023/3/29

在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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